《现代汉语词典》(以下简称《现汉》)是我国第一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,是学习现代汉语最重要、最基本的工具书之一,其权威性、科学性至今无出其右。
从事语言研究的人都知道,《现汉》能成为今天的《现汉》,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它的第二任主编、语言学一代宗师丁声树。正如一位语言学家所说,“这部词典所达到的成就,是与丁声树的学识渊博、治学严谨以及高度责任心和艰苦细致的工作作风分不开的。”《现汉》编纂伊始,丁声树就是《现汉》的专家编审委员会委员。1979年,《现汉》终于由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(《现汉》版权页为1978年12月)。是年10月,为完成这一浩繁工程呕心沥血的丁声树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,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工作岗位。
丁声树是一位才子,也是一位奇人,他成名较早,学问精深。解放后谢绝一切社会活动和职位,致力于国家重点项目和学术研究,一直不为外界所知。为了了解丁先生当年编纂《现汉》的情况,我和李荣先生的学生冯爱珍一起先后采访了语言所的前党委书记、丁的挚友石明远和《现汉》副主编、著名语言学家李荣。
采访前我就听说石与丁交谊甚笃。采访中,石明远说到动情处仍是泪眼涔涔,唏嘘不已。石明远是1957年春天受命到中科院语言所当支部书记的。作为语言所的书记,石明远实际上是《现汉》编纂工作的行政组织者。他佩服丁声树的学问人品,对丁十分尊敬。在与丁声树交往的20年里,对丁声树的工作十分支持,曾在《现汉》编纂最繁忙的时候,特批丁声树等不参加政治学习。李荣至今提起此事,还笑言石明远“胆大妄为”,竟“以业务冲击政治!”
1961年正值三年困难时期,物资匮乏,这年问世的《现汉》“试印本”印刷质量很差,纸张非常黑,油墨质量也不过关,字迹又小又模糊,看起来非常吃力,因此又被戏称为“黑纸本”。可以想像,把这样一部几百万字的稿子通读一遍,是多么艰苦的事情。此时,向有关各方征求的意见已陆续返回,这些都需要甄别审读。这段时间,语言所在端王府办公,这座旧王府设施已老化,冬天常常没有暖气,看稿子要穿上棉衣、棉裤,戴上围巾、帽子“全副武装”。词典是大伙儿一起编的,但是,主编丁声树是最后把关的人,于是就出现了“瓶颈”效应,丁声树也成了最累的人。除了看稿,有些词条丁声树亲自撰写样稿。据介绍,《现汉》的有些虚词条目就是由丁声树先写样稿,再逐条修订的,因此,《现汉》的虚词释义直接体现了丁先生的学术思想和研究成果。这段时间里,丁声树从来没有休息过。石明远常常在星期天路遇丁先生匆匆赶往办公室看稿子,劝他休息,丁声树总是敷衍说,“我是来写封信的。”说完就走进办公室看稿了。
丁声树和李荣主持修订的这一稿,后来获准出版。但付梓前夕,“文革”开始了。在“梁效”的批判下,《现汉》变成了“封资修大杂烩”,还出现了诸如《现汉》“应该将积极意义的词汇放在前,消极意义的词汇放在后”这样的荒谬意见,出版于是搁浅。丁声树等一批专家随后也到“五·七”干校劳动去了。
1972年7月,丁声树等学者从干校回到北京。1973年,商务将封存的1966年原试用本纸型印刷出版征求意见,还叫“试用本”,这一版印了几万册,刚刚发行,就被“四人帮”打棍子,成了“大毒草”,下令封存。印出来的《现汉》,许多也送出去作批判之用了。但此时,《现汉》修订工作仍未停止。当时语言所没有办公地点,临时在南小街一座院子里安顿下来。房子不够,厨房、排字间、厕所都住进了人,此时正值盛夏,看稿的房间门窗很少,不通风,人一进去立刻热得浑身是汗。他们只好把衣服减至最少,一时间,一群学者展开“赤膊大战”。除了物质条件的艰苦,当时的丁声树还面临相当大的精神压力。和那一代许多爱国知识分子一样,1949年丁声树放弃许多诱惑坚持留在了国内,1956年,还动员在联合国任职的妻子放弃国外的优厚生活回国。但是在“文革”中,这些都成为国民党特务嫌疑的证据。一边是超负荷的工作、巨大的精神压力,一边是简陋的生活条件,这一切埋下丁声树日后的病患。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1975年。1979年,《现汉》终于付梓问世。而丁声树不堪多年的超负荷劳作与辛苦,不久就病倒了。每谈及此事,李荣常要借用司马懿评说诸葛亮的那句话感慨道:“事繁食简,岂能久乎?”
今年适逢《现汉》正式出版20周年,丁声树先生逝世10周年。一部《现汉》,正如丁先生的为人,朴实无华。最精深的学问和功夫,化为词典上一个个审慎的收词、准确的注音释义和简练的例句。《现汉》问世20年,印行3000余万册,得到了专家和读者的一致赞誉,对于推广普通话、促进汉语规范化、推动现代汉语研究起到了重要的作用,这也许可以告慰丁声树先生的在天之灵吧。